2022-08-25
原文:“有时候,”她接着说下去,“他们用一些东西威胁你,那些你无法忍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于是,你会说:‘别这样对我,对他。你才不在乎他们遭受的痛苦呢。所有你关心的,只是你自己。”
2022-08-25
原文:党追求权力完全是因为它自身。我们对别人的利益没有兴趣。我们只对权力感兴趣。财富、物质享受、长生不老或者幸福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诱惑,权力,我们只对纯粹的权力感兴趣。纯粹的权力到底是什么意思,很快你就会明白了。我们与以前所有的寡头政治都不同,那就在于我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其他所有的寡头政客,哪怕那些跟我们看似相同的人,也都是些懦夫和伪君子。德国的纳粹党与俄国的共产党在方法上与我们非常相似,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勇气承认他们的动机。他们假装,也许他们自己也真的相信,他们夺权是逼不得已,他们掌权的时期不会太长,不久就会出现一个自由平等的天堂。我们与他们不一样。我们很明白,没有人夺取政权是为了之后主动放弃。权力不是手段,权力就是目的。建立专政不是为了捍卫革命,而进行革命就是为了建立专政政权。迫害的目的就是迫害。拷打的目的就是拷打。权力的目的就是权力。
2022-08-25
原文:真正的权力,我们夜以继日为之努力的权力,不在于控制外在事物,而在于控制人。”他顿了一下,又用一种小学老师对可造之材的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完全控制另一个人,温斯顿?” 温斯顿沉思了一下。“通过令他受苦。”他说。 “一点儿没错。通过令他受苦。单是服从远远不够。除非令他受苦,否则你怎么知道他是遵从你的意志还是听从他自己的意志?权力就在于要使人痛苦,使人感到耻辱。权力就是要将人的思想撕得粉碎,然后再按照你需要的模式重新组合起来。那么,你现在开始明白我们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吧?这种世界,正好与以前老派改革家所构想出来的愚蠢、享乐的乌托邦完全相反。一个充满恐惧、背叛、折磨的世界,一个践踏与被践踏的世界,一个臻于完善却越来越冷酷无情的世界。在我们这个世界,进步就意味着痛苦的升华。以前所有的文明都爱标榜自己是建立在博爱或公正的基础之上的。我们则建立在仇恨之上。在我们这个世界中,除了恐惧、狂暴、得意、自我贬低之外,人类再不会有别的情感。其他所有的情感都会被我们摧毁。实际上,我们已经将革命前遗留下来的思想习惯彻底更改了。我们割断了父母与子女、人与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联系。丈夫不敢信任妻子,父母与儿女之间互不信任,朋友之间的信任与友谊不再。而且到了将来,根本不存在妻子和朋友这样的定义。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被从母亲身边带走,就好比我们将鸡蛋从母鸡的窝中拿走一样。性本能将会被消灭。生殖行为将变成一年一度的手续,就好比每年得重新签发配给证一样。我们会消灭性高潮。我们的神经病学家已经着手研究这个课题。除了对党的绝对忠诚之外,任何忠诚都不存在。除了对老大哥的爱之外,任何爱都不存在。除了在打败对手的时候,不会在其他时候看到笑容。没有艺术,没有文学,没有科学。当我们无所不能时,科学就无用武之地了。
2022-08-25
原文:可是,完全有可能,奥布赖恩已然忘却这张照片存在过的事实。如果是这样,他就已经忘记了他否认自己记得那张照片的事情。当然,他也就忘记了曾经否认忘记这一行为本身。你怎么能够确定这只是欺诈的小伎俩呢?或许人的思想真的可以被狂乱调整?这个想法彻底击败了温斯顿。
2022-08-25
原文:你首先得明白,在这个地方,不存在烈士和殉道者。你肯定读过历史上关于宗教迫害的资料。在中世纪,天主教进行过大审判。那样的行动注定要失败。因为它的目的是为了铲除异端邪说,其结果,异端邪说不但没被铲除,反而得以巩固。他们在绞刑架上烧死一个异教徒,就会随之冒出成千上万个异教徒来。为什么?因为宗教法庭公开迫害他们的敌人,在他们还未悔过的情况下就将他们烧死。或者确切地说,是因为他们不肯悔过。人们死是因为不肯放弃他们真正的信仰。这样一来,自然所有的荣耀都加诸殉道者,所有的罪恶都背负在烧死他们的迫害者头上。到了二十世纪,有所谓的极权主义出现,就好比德国的纳粹党和俄罗斯的共产党。俄国人对异端邪说的迫害远比宗教迫害更加残酷。他们以为从历史的错误中汲取了教训。不管怎样,他们至少知道不能再制造殉道者。在公开审判之前,他们就用各种手段摧毁那些人的尊严和意志力。他们严刑拷打,关禁闭,直到将他们都折磨成匍匐在地、摇尾乞怜的可怜虫,要他们供认什么,他们就供认什么,通过指控别人来保全自身,必要的时候也辱骂自己。可是,几年过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死去的人都成了烈士、殉道者,他们曾经的尊严扫地都被人遗忘。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又是这样?首先,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的供词明显是屈打成招的,是假的。我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有在这里说出的供词都是真实的。我们会让它们变成真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不会让死者有反抗我们的机会。所以,温斯顿,你必须停止幻想后代会为你平反昭雪。后世人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在历史洪流中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擦得干干净净。我们会把你化为乌有,让你永远消失。你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登记册上不会有你的名字,活着的人不会记得你。过去没有你,将来也不会有你,你被消灭了。你从来没有存在过。
2022-08-25
原文:我们不能容许这世界上存在任何一个错误的思想,不管它多么隐蔽与无力而完全不会惹来麻烦。即便在犯人死的时候,我们也不容许他有任何偏离轨道的思想。中世纪的异教徒在走上火刑架时依旧是异教徒,依旧在大声宣扬异端邪说,并为自己能够为理性牺牲而感到兴奋。哪怕俄国大清洗运动中的受害者也是一样,这些人走上刑场挨子弹时满脑子都是反叛思想。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要在彻底粉碎那个脑袋之前先将他的头脑清洗干净。以前的专制暴政的戒条是:‘你们不允许怎样。’极权主义的戒条是:‘你必须得怎样。’我们则会说:‘你必须是怎样。’被带进来的人,没有一个敢抵抗我们。每个人的思想都被涤荡干净。
2022-08-25
原文:我亲眼看见他们的意志力逐渐消退,他们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呜咽着求饶——到最后,他们不再有痛楚或恐惧,有的只是悔悟之心。等到我们的讯问结束后,他们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只剩下空空的躯壳,心中已无任何情感,除了悔意以及对老大哥的敬爱之情。看到他们那样热爱老大哥,实在令人感动。他们恳请尽快被处决,这样他们就能保证思想永远纯正清白了。
2022-08-25
原文:“下一个问题。”他说。 “老大哥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当然存在。党存在,老大哥就存在。他是党的化身。” “他是像我一样存在吗?” “你不存在。”奥布赖恩说。
2022-08-24
原文:财富的全面增长将导致等级社会毁灭——的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毁灭。如果世界上每个人的工作时间都缩短了,吃得好,住在带浴室和冰箱的房子里,拥有私人汽车甚至飞机,那么最明显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不平等将不复存在了。一旦财富共享,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不明显了。毫无疑问,可以设想存在这样一个社会,从个人财物和奢侈品方面来说,财富平均分配,权力则集中在少数特权阶层人物手中。实际上这样的社会不能长期保持稳定。因为,如果人人都生活闲适、富足且保障无虞,那么以前因为贫困而愚昧无知的民众就会读书识字,就会逐渐学会独立思考。一旦学会独立思考,他们早晚会意识到,特权阶层的那些人根本是尸位素餐,就会将之除掉。从长远看来,等级社会必须以贫困和无知作为基础才能维持下去。二十世纪初期,有些思想家梦想退回到早期的农业社会,那根本不可行,也与机械化的趋势背道而驰,而机械化已经快变成全世界本能的趋势了。再者,任何国家如果工业落后,在军事上也会处于劣势,无法自保,必定会直接或者间接地被比较先进的对手控制。
2022-08-24
原文:而用限制生产的方式来令民众保持贫困状态,也不是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在资本主义末期,也就是在一九二○年到一九四○年期间,这个方法曾被大规模实施过。许多国家故意使经济陷于停顿,土地荒废,不添置资本设施,不提供工作机会,大部分人没有工作,只靠政府救济,过着半死不活的日子。但这样的措施也使得国家的军事力量遭受极大重创,而且因为这样的贫困显然不是必需而是人力所为,所以反抗活动不可避免。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维持经济的运转而不增加世界的财富。物资必须生产,但不能分配给民众。如果要实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连绵不断的战争。
2022-08-24
原文:战争的根本行为就是毁灭,不一定毁灭人的性命,但一定毁灭人类的劳动成果。战争就是要将物资炸得粉碎,消散在空中,或者沉入海底,否则,这些物资会让生活变得舒适,因此,从长远来说,就会使人们变得过于聪明。即便用于战争的武器实际上没有被毁,但制造它们也是消耗劳动力而又不生产实际消费品的一种简便方法。譬如,建一座水上浮堡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可以制造好几百艘货轮。浮动堡垒一旦陈旧,就会被拆卸成废料,绝不可能给任何人带来物质上的效益,但是修建新的水上浮堡会继续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从原则上说,战争的计划总是要将可能存在的剩余物资消耗殆尽,所谓的剩余就是超过本国人民最低需求的部分。而在实际操作中,本国人民的最低需求总是被低估,结果一半以上的生活必需品会长期处于短缺状态。这反倒是一大优势。即便对既得利益阶层,政府也刻意让他们尝到一点儿条件艰苦的滋味,这样的方针是十分有必要的,因为在匮乏成为常态的情况下,小小的特权能够被放大,并且加大各阶层之间的差异。
2022-08-24
原文:但是,战争是假的,不表示它没有意义。一方面,它将剩余消费品消耗殆尽,另一方面,它有助于维持等级社会所需要的那种特殊的心理氛围。这样看来,现在的战争就是纯粹的内政。以前各国的统治集团,即便可能因为认清了共同利益而对战争的毁灭性加以限制,但是他们是真的互相搏杀,战胜的一方也会掠夺战败的一方。可是我们现在的战争,交战国双方根本不会相互厮杀。战争其实是由统治集团对自己的国民进行的,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保卫领土或者拓展疆域,而是为了保持现有的社会结构不被破坏。
2022-08-24
原文:永久的和平与永久的战争完全一样。这——虽然大部分党员对此了解不够透彻——就是党的口号“战争即和平”的真正内涵。
2022-08-24
原文:这三类人的目标永远无法调和。上等人的目标是维持他们现有的地位。中等人的目标是夺取上等人的地位。下等人,如果他们还有目标的话,那就是要消除一切差异,建立一个完全平等的社会。
2022-08-24
原文:因为下等人终日为生活所苦,奔忙劳作,无暇他顾,偶尔才会注意到自己日常生活之外的事情。就这样,轮廓大致相同的斗争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贯穿着整个历史长河。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上等人的权力似乎牢不可破,但迟早会有这样的一刻,他们或是对自己丧失了信心,或是对他们能够进行有效的统治丧失了信心,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这时中等人就会标榜为自由和正义而战,将下等人拉入自己的阵营,一起推翻上等人的统治。一旦他们的目的达成,原先的中等人就会将下等人踢回他们之前的被奴役地位,自己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不久,一个新的中等阶层就会由其他两个等级中的一个或者两个中分离出来而形成,于是新一轮的斗争开始了。这三个等级的人中,只有下等人从来没有片刻地实现过他们的目标。如果说从古至今,整个历史中从未有过物质上的提升,那也未免有点儿夸大其词。即便在现在这个衰退时期,一般人较几个世纪前人们的生活水准也要高出许多。但是不论是财富的增长、统治的温和、社会变革抑或是流血革命,都未曾使人类接近完全平等一步。从下等人的观点来看,历史的变迁顶多意味着掌权者的名字变化而已。
2022-08-24
原文:寡头政治的真正意义不在于父子传承,而是死者加诸生者的某种世界观与生活方式的延续。一个统治集团之所以是统治集团,就是因为它能够指定自己的接班人。党并不关心血脉的传承,它只在乎维系自己的政治生命。由谁来掌握政权并不重要,只要等级结构永远保持不变。
2022-08-23
原文:党之所以要提倡禁欲,不单单因为性本能可以开辟另一番天地,完全不受党的控制,所以只要有可能,性就必须被摧毁。最重要的是,对性的压抑能够导致人产生歇斯底里的情绪,而这样的情绪经过诱导与刺激很容易转变为对战争的狂热与对领袖的崇拜。
2022-08-24
原文:因为我觉得积极行动总比消极等待要好。在这场游戏中,我们注定是无法取胜的,我们不可能战胜他们。但是失败的方式也分好和不够好,如此而已。
2022-08-23
原文:只要涉及彩票,那些平时不会读不会写的人就都能解开复杂的运算题,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有一类人就单单靠介绍如何押宝、预测中奖号码、兜售吉利物件为生。温斯顿的工作与经营彩票无关,那东西是由富部负责的,但是他很清楚(党内每个人都清楚)奖金很大程度上都是虚构的。只有一些末等奖才会真正兑现,那些中大奖的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人。因为大洋国各地之间信息极不畅通,所以这种事情安排起来并不困难。
2022-08-23
原文:他们总是在夜间抓人,总是在夜里。最稳妥的方法是在他们到来之前自行了断。毫无疑问,有些人的确是这么做的。许多蒸发掉的人,其实是自杀。在大洋国,自杀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这里根本无法弄到枪支弹药,连能够快速致死的毒药也完全没办法找到。他有些震惊地意识到,生理的痛楚与恐惧,其实是一种对身体的背叛,当你需要采取某个行动时,却每每陷入崩溃而失去行动力。要是他当时动作再迅速一点儿,本来能够一下子干掉那个黑发姑娘,但是恰恰因为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他顿时丧失了行动的勇气。他突然想到,面对危机时刻,人所要抵抗的通常不是外来的敌人,而是自己的身体。哪怕现在杜松子酒已经下肚,腹中的那种隐痛仍然令他无法进行连贯的思考。也许所有看似英勇或者悲壮的场面,其实都存在这样的考验。在战场上、刑房里、沉船上,你要为之奋斗与牺牲的事情往往会被忘记,因为身体的感觉会迅速支配你的意志,直到完完全全地控制你。哪怕你没有吓得浑身瘫软或者痛得失声号哭,生活也不过是时时刻刻同饥饿、寒冷、失眠、胃痛或者牙疼等交战的经历而已。
2022-08-23
原文:党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防止男女结成牢固的山盟海誓的关系,这种关系可能会超出它的控制范围。它的真正目的从未言明,实际上是要消除性行为的全部乐趣。不论在婚姻关系中,抑或婚姻关系外,相较爱情,性欲才是党的大敌。所有党员之间的婚姻都必须由一个专门为此成立的委员会批准,而且——虽然指导原则从未明说——如果这两个人给人感觉他们肉体上相互吸引的话,申请一定会被驳回。党员结婚唯一被认可的目的就是能够产生小同志,将来继续为党服务。在这种目的下,性行为就被看作一种令人恶心的小手术,如同灌肠。同样,这一点也从未有明文规定过,但是每个党员自孩童起就被以间接的方式灌输这种观念。甚至存在青年反性同盟这类组织,倡导禁欲主义,提倡两性完全独身。所有小孩都应该是人工授精(新话叫“人授”)的产物,出生后由公共机构抚养。温斯顿虽然清楚这样的说法并未说到做到,但大致说来,这与党的意识形态完全一致。党竭力消灭人类的性本能,如果无法消灭,便要将其扭曲化、肮脏化。
2022-08-23
原文:我们的工作就是决定语言的最终形式——也就是大家交谈时只使用这种形式。等到我们的工作完成后,像你这样的人就得从头开始学习。我敢说,你肯定以为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创造词汇。完全错了!我们在消灭词汇——成百上千个地消灭,每天都在消灭。我们要把语言剔得只剩下骨架。第十一版中收录的词,没有一个会在二○五○年之前过时的。
2022-08-23
原文:消灭多余的词汇,是件相当美妙的事情。当然,文字中最大的浪费当属动词和形容词,可也有几百个名词是可以删去的。不仅同义词可以省略,反义词也可以省略。说实在的,既然一个词仅仅是其他词的反面,那么它又有什么理由存在呢?以‘好’为例。如果有了‘好’这个词,还有什么必要有‘坏’这个词呢?‘不好’就行了——还更好些,因为这才是‘好’的反面。又例如,你想表达比‘好’的程度更强的词,有什么理由让那些一连串诸如‘精彩’‘一流’之类含糊不清的词呢?‘加好’就能涵盖这个意义了,如果要强调更深程度,就用‘双加好’。是的,这些形式我们目前已经开始使用,不过等到最终版确定的时候,这就成为唯一的形式了。到最后,所有关于好与坏的概念都能用六个词来表达——实际上,只有一个词。温斯顿,你难道不觉得这很绝妙吗?当然,这是老大哥首创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2022-08-23
原文:难道你没想到,新话的最终目的是要缩小思想的范围?到最后我们将使犯思想罪变得不可能,因为没有词汇来表达。凡是有必要的概念,都只能由一个词精确地表达出来,这个词的意义有严格限定,其他任何附会的含义都会被消除、遗忘。在第十一版中,我们距离这个目标已经不远了。但是这一过程会在你我死后长期进行下去。词汇逐年减少,我们意识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当然,即便现在,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或借口犯思想罪。这只是个自律与现实控制的问题。不过到最后,即便是这个过程,也都用不着了。语言完善之时,革命也就完成了。新话即英社,英社即新话。”他带着近乎神秘的满足感补充道,“温斯顿,你有没有想过,到二○五○年,最迟到那个时候,这世界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听懂我们今天的这番交谈?
2022-08-23
原文:到二○五○年,也许要更早一点儿,所有关于旧话的知识全都不存在了。过去的文学将会灰飞烟灭。乔叟、莎士比亚、弥尔顿、拜伦——他们只存在于新话的版本中,不但被改成了不同的东西,而且被改成了同原来意义相反的东西。甚至党的文献也得跟着改。甚至标语也要改。自由的概念已经被消灭了,你怎么还能有‘自由即奴役’这样的标语?届时整个思想氛围将截然不同。实际上,到那时根本就不会有我们现在所理解的那种思想。正统意味着不去想——无须去想。正统就是无意识。
2022-08-22
原文:他刚接到的指示提到某些文章与新闻,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它们必须被修改,或者用官方的话来说,被核正。譬如,三月十七日的《泰晤士报》报道,老大哥在前一日的讲话中预言南印度阵线仍将平安无事,但是欧亚国会在短期内向北非发动进攻。结果后来局势刚好相反——欧亚国的最高统帅在南印度发起进攻,却没有对北非采取任何行动。因此必须重写老大哥讲话中的那一段,以使他的预言与实际发生的事情相符。又譬如,第二项。十二月十九日的《泰晤士报》上刊登了一九八三年第四季度——也是第九个三年计划的第六个季度——各种消费品产量的官方预测。今天的报纸刊登了实际产量,相较之下,先前的预测每一项都错得离谱。温斯顿的工作就是核正原始数据以使它们与后来的一致。至于第三条指示,提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错误,可以在两分钟内改好。二月份,富部曾对大众许诺(官方用语是“明确保证”),一九八四年内不会降低巧克力的配额。实际上,就如温斯顿所知,从本星期末开始,巧克力配额就将从原先的三十克降至二十克。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将原来的许诺替换为一则警告,提醒大家很可能需要在四月的某个时候降低巧克力配额。
2022-08-22
原文:不论哪一期的《泰晤士报》,凡是需要的所有核正备齐之后,那一期的报纸就会被重印,原始文件会被销毁,更正后的报纸则被存档。这种持续修订的程式不仅适用于报纸,也适用于书籍、期刊、宣传册、海报、传单、电影、录音带、漫画、照片——任何可以想象到的可能具有政治或意识形态影响力的印刷品或文献。日复一日,分分秒秒,过去都被改得与现在一致。如此一来,党的每一个预言都有文献证明是正确的,凡是与目前需要相抵触的,不论是新闻或是发表的意见,都不允许有任何记录。所有的历史是一个可以被多次重写的本子,只要有需要,就可以随时擦干净,重写一遍。一旦这种行为完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证明伪造历史的事情发生过。
2022-08-22
原文:这不过是用一句胡话替代另一句胡话罢了。你处理的大部分材料,都跟现实世界毫无关联,甚至连赤裸裸的谎言与现实世界的那种关联都没有。统计数字无论是修改前的还是修改后的,都是凭空捏造的。大多数时候,那些数字要靠你捏造出来。譬如,富部预计本季度靴子产量为一亿四千五百万双。而富部给出的实际产出数字则是六千两百万双。但是温斯顿核正预测数字时,将其改为五千七百万双,这样就能够跟往常一样声称超额完成了任务。实际上,六千两百万并不比五千七百万或者一亿四千五百万更接近真实情况。因为很可能根本连一双鞋子都没有生产出来。更可能的情况是,没有人知道究竟生产了多少双,更没有人在意。你只是知道一点,每个季度报纸上总会产生天文数字的靴子,然而也许大洋国里有将近半数的人都打着赤脚。每种记录下来的事实都如出一辙,不论是大是小。所有的事情都消隐到一个影子世界中,最后连年份与日期也变得不确定了。
2022-08-22
原文: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异想天开。突然,一个叫奥吉尔维同志的形象跃入温斯顿的脑海,就像是早就勾画好的一样,他在最近的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有时候老大哥的当日指示是纪念某个地位低下的普通党员,因为那个人的生与死是值得别人效仿的。今天他应该纪念奥吉尔维同志的死。是的,根本就不存在奥吉尔维同志这个人,但是只要印上几行字,加上几张伪造的照片,他就即刻存在了。
2022-08-22
原文:党说大洋国从未同欧亚国结过盟。他,温斯顿·史密斯,知道大洋国在短短的四年前就与欧亚国结过盟。但是这种认知存在于何处?只是存在于他自己的意识之中,而且很快就会被消灭。如果其他人都接受党强加的谎言——如果所有的记录都如出一辙——那么这个谎言就会被载入历史,成为真相。党的口号如是说:“谁控制过去,谁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谁就控制过去。”然而过去从未被改变过,虽然究其本质来说是可变的。任何现在真实的事情,就会永远都是真实的。就这么简单。所需要的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永不停歇地战胜你自己的记忆。他们称之为“现实控制”,用新话来说就是“双重思想”。
2022-08-22
原文:温斯顿把胳膊垂在身旁,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他的思绪滑向了双重思想的迷幻世界:知与不知;明知全盘真相却说着精心编造的谎言;同时持有两种相抵触的观点,明知它们相互排斥却要二者皆信;用逻辑来推翻逻辑;一面拥护道德,一面又在批判道德;相信民主是绝无可能的,却又相信党是民主的捍卫者;忘记任何必须被忘记的,却在需要的时候又让它们重回记忆,然后迅速再次遗忘;而更重要的是,对于过程本身也要如法处理。真可谓绝妙:有意识地诱导自己进入无意识,然后变得对自己刚实施的催眠行为浑然不知。甚至理解“双重思想”也得用到双重思想。
2022-08-22
原文:如今,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变得很可怕。最糟糕的是,通过类似侦察队这样的组织,他们都被系统地训练成了放肆的小野人,却不会令他们产生任何反对党的纪律的倾向。恰恰相反,他们崇拜党和与之相关的一切。歌唱、游行、旗帜、远足、手持木枪操练、高喊口号、崇拜老大哥——对他们而言这些都是光荣的趣事。他们的凶残是对外的,指向国家公敌、外国人、叛徒、破坏分子以及思想犯。年逾三十的人都惧怕自己的孩子,这几乎成了常事。这不无理由,因为每个星期《泰晤士报》都会有一段描述某个偷听父母讲话的小密探——一般称作“少年英雄”——如何偷听到父母的一些比较危险的言论,并向思想警察告发他们。
2022-08-21
原文:片刻清醒中,温斯顿发现自己也跟其他人一样叫喊着,用鞋跟暴烈地踢着椅子腿。两分钟仇恨会令人可怕的不是你被迫参与其中,恰恰相反的是,你不可避免地会加入其中。不出三十秒,一切伪饰都不必要了。一种夹杂着恐惧与复仇情绪的可怕快意,一种要杀戮、折磨、用大铁锤敲碎别人脸的欲望,似乎像电流一样穿过了整个人群,甚至令人们违背自己的意愿,变成面目狰狞、惊声尖叫的疯子。然而,你所感受到的愤怒是一种那么抽象而盲目的情绪,好像喷灯的火焰一样,可以从一个对象转移到另一个对象。因此,有那么一刻,温斯顿的仇恨完全没有指向戈德斯坦,反而指向老大哥、党以及思想警察;在这种时刻,他的心奔向了屏幕上那个孤独的、备受嘲讽的异端分子,那个在充满谎言的世界里真理与理智的唯一卫士。然而下一刻,他又会跟身边的人一样,关于戈德斯坦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正确的。那些时刻,他对老大哥的憎恨变成了崇拜,老大哥的形象越来越高大,变成一个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保护者,岩石般屹立着,对抗来自亚洲的暴徒。而戈德斯坦,尽管孤立无援,连他的存在也不确定,可是他就像一个阴险狡诈的术士,仅仅靠他的话语就可以摧毁文明的架构。